作者:淘漉文化 图片来源:肖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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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毛:(这张照片)不是完整。是完美、无价!你知道吗?我10几岁20岁就一个人梳着短发,背着包周游世界。20多年了还是我一个人。瞧!多么倔强的女人啊!这是我漂泊生活几十年的概括。
肖全:我曾夸张地认为,我拍三毛那天她仿佛把她的一生演绎了一遍。
杨丽萍:他好像隐形人一样,在掌握你的灵魂。
肖全:杨丽萍裹着巨大的布站在烽火台上,那一瞬间,我感受到一股雄浑的气,从头顶贯穿到脚心,而自己则变成了一个通道,那种力量很容易就刺激到你内心深沉的东西,你再不会想自己是什么人,来干什么的,只是下意识的按快门。我单腿跪在地上,拍得满头大汗。
肖全:三毛和杨丽萍都是离自然和上帝最近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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肖全,被认为是“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”,“他拍谁,就是谁这一生最好的照片”。但他自己却说,是他人的故事成就了自己的人生。肖全当过兵,也当过飞行员,最终选择成为一名摄影师,还曾担任了4年法国著名摄影师马克·吕布在华期间的助理。
80年代他拍摄大量文艺工作者的肖像,包括顾城、张艺谋、陈凯歌、崔健等多位大腕。
其中一张,易知难的照片让很多人感动。那是一次在琴房,她突然想到要靠拍摄电视剧挣钱,养活在北京舞蹈学院学习的丈夫,不禁有些伤感,被肖全的相机记录下了这一刻。
后来,这张照片成为了肖全的代表作。
易知难
在摄影职业生涯中,肖全拍摄过许多女性形象,但只为三毛、杨丽萍这两个女人办过个展。一个被他称为“那个拥有杜拉斯般神情的高级的女人”,一个则是让他“心动”的女人。
他拍摄的三毛和杨丽萍,成为了他镜头里的极致。
那以后,黑白质感的照片里珍藏了三个人的缘分。
— 2 —
1990年,独自行走的三毛,从西藏途径成都逗留了几天。肖全的一个记者朋友得知后立马给肖全打了电话,当时的肖全已经拍摄了不少文艺工作者的照片,包括诗人钟鸣、柏桦、翟永明、顾城,画家何多苓,导演陈凯歌……为了拍摄这些照片,肖全几乎把中国跑了个遍。
对于有机会拍摄三毛,肖全显得激动,甚至有些“莽撞”。
“我和一个记者朋友打电话过去。她说我安排满了,两天后你打电话来试一试。我说甭理她,我们今天下午就去。”
没有太多的顾虑,没想是否不礼貌、不尊重,肖全几乎是冲到三毛所在的锦江宾馆的。
三毛似乎也预料到这场“不请自来”的采访,说:“你那天一进来,我就知道我们一伙的人来了”。
那天,在673房间里,三毛一身白衬衫,头发整齐地盘着,简单,大方。尽管在拍摄前肖全对三毛是了解的,但见到三毛的一瞬间,肖全被震住了。
“就那一下,三毛的命运、她的苦难、她的艰辛,就那一下‘哗’一声扑面而来,那是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的一类女人。我见过很多女人,尽管这漂亮那漂亮,但是都特别平凡,她们身上的信息量很少。
三毛不是一般普通女人那种漂亮,我觉得她动人。她‘啪’地‘打’你,就那种感觉。一般的女人‘打’不到你,再漂亮顶多‘捞’你一下。
她的气质是一个大知识分子,像杜拉斯那副神情。让人觉得是一个‘高级的女人’。”
人与人之间是截然不同的,这大概是那天的肖全最大的感悟。他明白这将是他一生中见到的一位“贵人”。
三毛在跟我的朋友谭天聊天。(1990年9月21日成都)
为了抓紧时间拍摄,肖全赶忙拿出了一本是叫《象罔》的“地下刊物”给三毛。三毛翻着里面的图片一个劲地摇头说:“不行,你给他们拍得这么好,你要给我拍。”
然而,第一次的拍摄三毛并不满意,“肖全你技术一流,但这个不是三毛”。之后,三毛换了一身“乞丐装”再次出门拍摄。肖全把手一拍,说:“三毛,我发誓能给你拍出好照片。”
三毛身后的院子,有点西洋味道。她很喜欢这些老建筑,她说:“要能把它们保留下来有多好呀”。(1990年9月22日成都)
三毛很喜欢成都的老房子,在竹竿上晒衣服晒辣椒。今天,这种生活状态就像这双小脚女人的鞋一样几乎没有了。(1990年9月22日成都)
肖全将拍摄地点选在了一个叫柳荫街的地方,这是一个有着古老传说的地方:有一位妇女,一手抱着个子较大的孩子,一手牵着个子较小的孩子,一位将军路过就问:“为什么不抱个子小的孩子”,妇女回答说:“手上抱着的是哥哥的孩子,牵着的是自己的孩子”。将军听后很感动,说:“你回去后在门前种一株柳树,我保证我的手下保护你的家人”。妇女听后便和街道的每一户人家说,于是这里种满了柳树,也没有了纷乱。柳荫街的名字就这样流传下来。
她和一只花猫在河边。(1990年9月22日成都)
柳荫街的复古,人们的善良与真诚正是肖全欣赏的,而在他看来,三毛也是那么良善,在三毛心里面她将善良做为生命的根基。
四十分钟,肖全用四十分钟的时间拍下了三毛留给世人的最后的珍贵影像。
与肖全临别的前一天晚上,三毛说:“肖全今晚你能不能辛苦加个班,我很想看到这组照片。我给你讲我在台湾真正出名的不是我的写作,而是我的旅行。我一直想找个摄影师跟我合作拍一本我的摄影画册。”
三毛把她的背包给了我,她在街头买包。老大妈要55元,我对她说”I-think-expensive.”她回答”Yah.”然后她说:“我是要送给我弟弟的,太贵了买不起。”
“我晚上冲完照片回家,很兴奋但又没有跟她联系。第二天早上我去见她,她把照片铺了一床,一个劲地说好。”
“我对三毛讲:我很喜欢这张照片,构图影调和人物情绪都很完整。”
三毛说:“不是完整。是完美、无价!你知道吗?我10几岁20岁就一个人梳着短发,背着包周游世界。20多年了还是我一个人。瞧!多么倔强的女人啊!这是我漂泊生活几十年的概括。我去杭州要完成一本札记,作者像就用这张了。你多给我寄几张来” 。
“倔强”,这个词肖全一直记到了今天,他无数次想象着一个女人如何会说自己的倔强。
锦江的上游是都江堰,老人对三毛讲,这条河常发大水。涨水时河水能到墙的一半高,这里还闹过“水鬼”呢。三毛听得哈哈大笑。(1990年9月22日成都)
如果三毛要有个孩子,不论是儿是女可能也会风情万种。不过,天下自认为像三毛的女子还少吗?(1990年9月22日成都)
20年过去了,这几个孩子也许都当爹娘了。可是他们到今天应该还不知道,在自己的孩童时代曾跟三毛一起玩过“拍纸烟盒”的游戏。不过,那又怎么样。不就是一场游戏。(1990年9月22日成都)
不久后,拍摄三毛的摄影机器遭到盗窃,也是那个冬天,三毛离开了。得知这个消息,肖全完全无法相信,他们还刚刚约定好来年夏天一起去旅行,要为三毛拍摄更多好看的照片……
那个晚上,肖全一个人在偌大的暗房里,洗着照片,想起和三毛一起经历的成都时光,三毛时而像大师摊坐在竹椅上,时而像孩童和路边的孩子一起玩游戏,时而孤独,啃着手指,望向远方……
三毛身上的“孩子气”,会很容易传染给别人。(1990年9月22日成都)
拍完照片三毛说:“我们做三轮车回去吧”,她用四川话去谈价。还说:“我不会不道德吧?我要给他钱的。
“我在想一个叫陈平的女孩儿,从张乐平的漫画里拾得一个名字,安在自己身上。三毛活了,丰富了,精彩了。天地万物赐给了她灵性,把她变得光芒四射。时光、命运和自己的性情,牵着她满世界地流浪。一些人陪伴她,她也曾陪伴一些人。突然一天醒来,发现灯光依旧,可舞台上只有自己一人,和一个空空的行囊。三毛该去哪儿?她登飞机住酒店的时候是陈平,之外是三毛,到底哪个是真的,她太难分清了。”
看见茶馆很热闹,三毛凑了上去。没有人知道她是谁,她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。(1990年9月22日成都)
肖全感到害怕,无法相信可怕的一幕真的发生了,但他又分明感觉三毛正在他的身边,看着他洗照片,偶尔评论几句。
肖全开始唱起了橄榄树……
新的一年来得很快,牵挂的人就这样离去。肖全决定出版一本册子,里面全是三毛的照片,叫做《天堂之鸟》。
— 3 —
有人说,很多女孩子看到肖全的摄影会感叹:“一辈子要有一张这样的照片就好了”,而男人们则会泪流满面,因为“照片中的女子,区别于你周围十公里以外的任何一个人”。
肖全的镜头里还有一位这样的女子,她是杨丽萍。
“杨丽萍裹着巨大的布站在烽火台上,手里持着一条白色的绸带,她的左侧是百丈悬崖。我说了句‘千万不能往左边倒’,之后就完全沉浸在拍照之中。她的手扬了起来,一阵大风吹过,白绸布在风中突地展开,猎猎飞扬、翻卷,她像一匹脱缰的烈马。”
“我还记得第一次在机场,杨丽萍叫我的那个声音,‘肖全’,她就是这样叫的”。
他再一次对眼前的女子着迷,甚至不敢相信杨丽萍竟然离自己这么近。
回忆起那次见面,杨丽萍说:“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他,和他认真地沟通、接触,我们在北京溜达,他很少来北京,我们就随便走走,跟游客似的。他话不多,但是却拍了很多照片,他拍他的,我走我的,我们并没有干预对方,心的距离很近,但都保持着彼此的独立,第一次就感觉到他很敏锐,很具有作为摄影师的特质。”
肖全与杨丽萍的缘分,是那本《天堂之鸟》。杨丽萍在看了之后很喜欢,便联系肖全。而肖全对杨丽萍的欣赏,则是一次春节联欢晚会上看到她的舞蹈,就和家里人说:“我一定会给她拍照片的”。
他们的拍摄定在了长城,这是杨丽萍一直想来的地方,她觉得就应该有一次是在长城上跳的。“那天风很大,天很蓝,他从来不会给你任何规定,完全要你表现出自己最理想的一面,你故意摆出的姿态他反而不喜欢,所以,我就认真地跳我的舞,他认真拍他的照片”。
拍摄结束后发生一件尴尬的事情。
当时刚刚辞掉铁饭碗的肖全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和杨丽萍谈价格。直到那次拍摄结束后,他把话绕了十来分钟才让杨丽萍明白:这位兄弟拍照是要收钱的,他得靠这个吃饭。
杨丽萍于是给了肖全一个1000块钱的红包,而他当时在大学里的工资不过每个月170多元。
信任、欣赏让两个人成为了挚友,肖全说:“对杨丽萍会一直拍下去,到她老了,在大理晒太阳,我也要拍到她最美的一面。”
杨丽萍说:“我老了会躲起来不见你们,但肖全不一样,七老八十的时候我只让肖全给我拍照片。”
在肖全看来杨丽萍的身上有一股仙气,而那种有灵性的照片,不是每个摄影师都能捕捉到的,只有杨丽萍会在自己的镜头前如此的具有表现力。
拍了杨丽萍二十多年,他还将继续拍摄。
只是他剪去了长发,从师学佛,他一路上带着对三毛的思念,继续拍摄着。
走过敦煌,他会想起三毛在《敦煌记》里的一句话:“那真正的神秘感应,不在莫高窟,自己本身灵魂深处的密码,才是开启它的钥匙。”
我在敦煌不知不觉地采了那里的仙气。可那时我还不大明白,莫高窟里佛教的那些神奇故事。今天看来,早在1992年的夏天,就播下了一棵种子。我与佛结下了缘。
陈达镇给了我一件三毛穿过的衣服、一个三毛用过的打火机。我很想把打火机也带回大陆,可是做不到。无奈我只好给它拍一张照片,没想到20年过去了,三毛的“火焰依旧”。
肖全说:“这大概是我第一次面对黄土,去怀念一个友人。一个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的女人。她当时的来去,像天空划过的流星,我惊讶却来不及反应。”
他仿佛听见三毛在他耳边呢喃:”很多年以后,如果你偶尔想起了消失的我,我也偶然想起了你,我们去看星星。你会发现满天的星星都在向你笑,好像铃铛一样。”
— 4 —
那是个鲜活的80年代,也因为肖全的镜头,让回忆有了停留的地方。很多人好奇为什么肖全能够给这么多的文艺大腕拍摄作品,但其实,理由很简单:真诚和善良。肖全说:“爸爸给我了武器(摄像机),妈妈给了我别人无法给与的法宝:对人的真诚与善良”。
他坦诚每一位女性都令他着迷,他尊重她们,疼爱她们,觉得男人天生就该保护女人。而在拍摄时,他像在谈一场恋爱,镜头下他看到了跳动的可爱的灵魂。
“月亮歇得么,歇得呢……男人歇得么,歇得;女人歇得吗么,歇不得,女人歇了日子就歇下来了噢 ”在一次画展上肖全用了这段歌谣,这是杨丽萍小时候听到的歌谣,他说:“我用影像的方式向天下所有的女人致敬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