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代技术发展飞快
人们所穿着的衣服
大多数已交由工业化的机械所生产
但有一种古老神秘的制衣技术
仍在广东所延续
其工艺复杂
但其所制成的衣服
人们穿上之后会感到犹如深秋般的凉爽
珍贵得被人们称之为“软黄金”
它就是来自岭南的莨纱绸
这是一个和冼达峰聊起“香云纱”,总会涉及命名的问题。他总要进行一番纠正——合理的名称应是“莨纱”。
简单来说,莨纱、莨绸是将纱和绸用一种叫薯莨的植物的汁液染过后,加以一定处理所成为的两种面料。“香云纱”是莨纱的别称。
薯莨榨汁取得的莨水(许伟明/摄)
但现在,人们习惯将“香云纱”定义所有莨纱绸。冼达峰认为不对,纱绸不分、以偏概全。考虑到名字很多时候是一种惯用称呼,有时候我觉得他对这个问题过于纠结。
然而“香云纱”原本并非珠三角本土的叫法,它属于外来的名字,现在却强加到晒莨染整工艺头上——原本珠三角人就是习惯地叫莨纱、莨绸的。多数人觉得“香云纱”是个好听的名字。而冼达峰认为,以“莨纱绸晒莨染整技艺”取代“香云纱染整技艺”,更有利于人们正确认知这一块珠三角面料,也更接近其本原面目。
冼达峰老家在佛山市南海区西樵镇,那里以轻纺而闻名,号称面料名镇,也是香云纱的起源地。他的母亲从事茛纱绸的生产制作,他也不例外。他在佛山市区目前最时尚的岭南新天地开了一家专卖香云纱的店,但他却不说自己卖香云纱。从“苏莨记”的牌号,可以看出他在命名问题上的坚持。
过莨水,将纱绸放入莨水中充分浸泡(许伟明/摄)
问题就在于“莨”。“香云纱”这个名字除了纱绸不分外,也没有体现“莨”,而“莨”是能反映其工艺的核心部分。如果我们参照蜡染、蓝靛染、扎染等染整方式的命名——他们在名字上就标明工艺最独特的部分,而“香云纱”这个名字本身看不出它和“莨”之间的关系。
传说由于莨纱做的衣服穿在身上后,走起路来声音响,且名气也响,所以叫“响云纱”,后来的人们根据谐音叫“香云纱”。另一个版本的说法是,上海人一开始把莨纱称为“香烟纱”,那时香烟的颜色暗黑和莨纱很近,后来又拐成“香云纱”。然后很奇怪的,到后来,人们再说起香云纱,就涵盖了莨纱和莨绸,乃至把莨布给包含在内了。
而且市场上也有很多人有意在利用这种命名上的混乱,对莨纱绸进行不真实的包装。例如,过去人们称香云纱是“软黄金”。但现在人们拿着莨绸来装纱,然后把“软黄金”的比喻说成是特别贵重的意思。
这片晒莨场就要破土动工,建香云纱产业园区
(来源:羊城晚报)
但事实上,“软黄金”是对莨纱在一定褪色之后的颜色的比喻。冼达峰说,莨绸也是好东西,但是错误的命名和错误的宣传一旦结合起来,会使莨纱莨绸的本来面目变得模糊不清。
冼达峰对名字的坚持,原因在于:人们对莨纱和莨绸的认识应该符合实情,而不应该用“香云纱”去编造不属实的属性。例如说香云纱非常爽滑,但丝绸本身就具有爽滑的特性,和晒莨染整关系不大;说香云纱非常贵重,但从现在很多穿得极破的旧衣服来推测,过去其实很多普通百姓也穿得起。
图为工人们正在用薯莨汁液均匀染整香云纱面料。
(来源:羊城晚报)
2008年,莨纱绸的晒莨染整工艺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名为“香云纱染整技艺”。很显然,在上了国家级的榜单之后,“香云纱”这个名字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了。
不过冼达峰一直做着各种看似徒劳的反对,最后他告诉我:“无所谓,反正我做的东西,是莨纱就是莨纱,是莨绸就是莨绸。”
据民间老行业从业人员口传,珠三角渔民用薯莨浸泡渔网使渔网变得坚挺耐用,后来衣服也染上了薯莨汁。日子久了,浸了薯莨汁的衣服,也像渔网那样坚挺,沾了河泥还使衣服发出黑色的光亮,越穿还越柔软耐用。
因此渔民在浸泡渔网时也开始浸泡自己日常生活的衣服。逐渐地,生产丝绸的农户也将这种渔民浸泡织物的方法用于浸泡丝绸面料。这就是莨纱绸染整的前身。
榨好薯莨汁后,工人会把绸坯放入汁液中均匀染整
(来源:羊城晚报)
《广东省纺织工业史》记载:1931年,广州市郊的大刀山出土一块晋朝太宁二年(324)的麻布,是用薯莨染整过的一面红一面褐的麻织物。若这种说法是真的,那么珠三角用薯莨染整面料的历史就有近1700年了。
《广东省志·丝绸志》记载:清道光年间,佛山南海区就已有晒莨染整造莨绸。《广东省纺织工业史》记载,后来的同治年代,同处珠三角的番禺、南海、顺德等地,因自然和人文环境上的近似,都出现了莨绸的制作。
民国年间,丝织工艺有了进步。南海区西樵镇地方志《西樵山志》记载,1915年,西樵镇的程丙全、程绍江、程泽、程周等4人发明了“马鞍丝织提花绞综”,首创了纽眼通花的白坯纱。经过薯莨染整之后的莨纱,便是后来被俗称的香云纱了。
香云纱的出现被认为具有划时代的意义。《广东省志·丝绸志》称:此后,佛山、广州、顺德相继开辟了生产“白坯纱”和莨纱的工厂、晒场,使珠江三角洲呈现莨纱生产的欣欣向荣局面。
草地上五彩斑斓的香云纱如同云霞一般(来源:羊城晚报)
到了20世纪80年代,莨纱绸的坯源已大大拓宽,“电力纺”“真丝细花绸”或其他真丝坯绸都可以用来晒莨。但《广东省志·丝绸志》记载,这些真丝绸缎,原料条份细,组织结构细密,表面光洁,薯莨液汁反倒不易充分渗透和黏附于织物结构内,人们穿在身上易“脱莨”。
6月中旬,广州已非常炎热。在广州番禺的一个晒莨场,工人们正加紧干活。一年中适合晒莨的时间并不长。通常,每年的4月初至10月底是晒莨季节,但7月到8月上旬,日照过于强烈、气温太高,会导致所晒的纱绸变硬发脆,因此不宜开工。8月中旬复工,10月底收工。11月后因北方干燥的季风南下,已不宜于晒莨。
晒莨(许伟明/摄)
薯莨的汁液已备好,薯莨的红色渣滓堆得到处都是。将薯莨汁倒入一个水槽里,把纱绸坯放入薯莨水中,用手将整匹布按入汁液中,轻拍抚弄,让布匹的每一方寸都沾到薯莨汁液,然后捞起,晾在一旁。等它自然脱水后,就拖到阳光下曝晒。
晾晒场是被精心保养和修饰过的平整草地,约1米多宽、20米长的布匹被平整摊开,拉紧,绷直,接受阳光的暴晒。这样做的目的是,让晾晒面能过更多更均匀地接触到阳光。这对晒地提出很高的要求:平坦,以泥垫底,上铺细砂,再在其上密植约1~2厘米厚的青草,要求草不能过软——过软会受不了纱绸的压力而让纱绸与细沙接触。
纱绸放在草皮上晒莨时,即可使绸疋保持清洁,又因草类受天地雾露的滋润,可使绸疋在高温曝晒下有一定湿度,便于充分吸收薯莨水。等到其中的薯莨水干透了,再洒上五六遍的薯莨水。
图为晒莨,在阳光下充分暴晒(摄/许伟明)
之后,进行“封莨水”的过程。这回不像之前那样只是浸透了就拿起来,而是长久地浸泡在薯莨水里,让细丝慢慢吸收薯莨,然后再拿去阳光下曝晒。干了,后又回去“封莨水”,如此反复五六次。
接下来是一个“煮绸”的环节——为使纱绸更均匀地吸收薯莨水,防止织眼堵塞,将已封过水的绸疋置于大铜锅中(不可用铁锅,因薯莨所含单宁会与铁发生化学反应),用45~50度的莨水煮绸,时长4~5分钟,其间不断手工翻动,以便煮得匀透,再等脱水,晾干。
然后又是一次频率更高的“封莨水”和晾晒,多达十来次。
但这还没结束。在广州番禺乡间的另一个晒莨场,我看到了莨纱绸制作中最让人惊叹的一个程序:工人们将挖自河涌里的泥浆均匀地涂抹在纱绸上,在阴凉处放一会儿,再将抹上了泥浆的纱绸送到小河里洗去泥浆,然后再晾晒,在另一面涂抹、洗净和晾晒一遍。泥浆里的铁等元素,会和纱绸上积累的单宁发生反应,纱绸便有了深沉的暗黑色。
工人洗去抹在纱绸表面的泥浆(许伟明/摄)
在这些步骤中,薯莨的成分被循序渐进为纱绸所吸收。而在这一系列工序中,最难把握的是每一道工序的度:浸莨水的时间、莨水的浓度、晒莨的时长、涂泥的时长。这些都和当时所处的环境、纱绸面料所表现的状态息息相关,操作的师傅根据长年积累的经验随机应变。环境总是不同、时机总是不同,世界上没有两块相同的莨纱或莨绸。
经过和薯莨水、水、泥土、阳光的一次次反应后,白色的纱绸终于成为令人满意的莨纱和莨绸。
素材来源丨本文摘自文旅中国丛书《乡愁里的广东》,作者许伟明、余婷婷,未经许可不得转载。文章原标题为《莨纱绸:莨纱绸的生长》,作者许伟明,摄影许伟明,部分图片来源于羊城晚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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