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天阅读五分钟,给心灵放个假!
◆ ◆ ◆
《安心即福地》第2章丨张贤亮
挪威人生活比较简朴,并且讲究实际,说明白了,就是比较节约。三国对我们的接待,似以挪威为最差,但他们 并不是有意慢待我们,确实是按他们生活的基准线定出的较高规格来招待的。在挪威四天,我们从来没有吃到过一 道热菜,席间只有三明治而已。不过三明治里夹的是生鱼片和虾,不是火腿肉片。
有一次吃饭,我对挪威笔会中心 主席内塞女士说:“我们中国人连吃饭都体现了集体主义精神。我们是把一盘盘菜端上来,大家用筷子在一个盘子 里夹着吃,不像你们这样分成一份份的用各自的盘子吃。”内塞女士说:“三十多年前,我们普通人民也是像你们中 国人那样吃的:一家人围着一口锅,用勺子在里面舀汤喝,就着自己手里的面包。
现在这种吃法,是近几十年来才 普及的。”我脑海里马上浮现出苏联童话故事片《大萝卜》和高尔基的《我的童年》中的场景:中间一锅冒着热气 的白菜汤,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围着它,贪婪的一勺接着一勺的稀里哗啦地抢着。原来,他们摆脱贫穷并不久;他 们还没有学会奢华。 在金钱往来上,西方人一般都划得非常清楚。
我们中国人过去讲究在“政治上划清界限”,西方人可是一直在金 钱上“划清界限”的。而挪威人,我看是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。到挪威的第三天,一位年轻的出版商与几位作家在豪 华的派克饭店请我们吃饭(也只是冷餐而已)。饭后,按给我们规定的日程,我们应该前往奥斯陆大学东亚语系的 教授何莫邪家。可是没有车来接,要我们自己雇出租车去。
于是我们在出版商的汽车里只好向他借一百挪威克朗去 雇车,讲好我们用美元换了挪威克朗后还他。他如数借给了我们,开车走了(他已经完成了他的接待任务)。等我 们到何莫邪教授家吃完了晚饭要回金狮饭店时,又没钱了,又得向何莫邪教授借钱。这一天,我们向外国人做了两 笔“贷款”。我私下里认为,区区一百克朗(约合十几元美金,三十元人民币),他们会慷慨解囊的。
在中国,倘若 有外国作家到我家吃饭,雇出租车送他们回宾馆,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,怎么能让外国客人自己付钱呢?殊不知, 我们换了挪威克朗在第二天还他们的时候,他们毫不谦让地照收不误。 如果相信子英的介绍,那就有更多的笑话了。他说:在瑞典,假使你忽然烟瘾大发而又忘了带烟,要向旁边的 人讨一支来抽,你也必须花钱。旁边那个人即使衣着华丽,他同样会毫不脸红地收下一支烟钱。
不像在我们中国, 在公共场合中你向别人讨一支烟抽,不管是谁都会给你的。在斯德哥尔摩大学的校舍里,十二个学生共用一个公共 厨房。厨房是现代化的,照我们中国人的说法是非常“高级”。但那些很富裕的瑞典学生们相互之间连一撮盐、一块 方糖也分得很明白。瑞典年轻人在谈恋爱的时候,男女上咖啡馆,去迪斯科舞厅,一人一半,各出百分之五十。要 是请客,必须先说清楚谁请谁,如接受了别人的邀请,就应有回请,所谓“来而不往非礼也”。
这和二十世纪三十年 代、四十年代好莱坞制造的义男淑女的神话差得很远了。 不但在婚前,在婚后,夫妻之间的经济也分得够仔细的。据子英说,那种“男主外,女主内”的古典式家庭结 构,在西方已经很少见了。 下面,我们再把话扯回来。 瑞典是按挪威的同等规格接待我们的。
然而,我们一下飞机,在旅馆安顿好以后,负责接待我们的瓦登先生与 霍尔小姐就把我们带到一家艺术家常去的饭店吃饭。在那里,我们才吃到到北欧来的第一顿热菜,并且尝了西方名 菜牡蛎。 瑞典与挪威是毗邻国家,在古代,两国还是合二而一的,但现在互相之间都有点瞧不起对方。
瑞典人把挪威人 称为穷表弟、暴发户。在席间,瓦登先生就很风趣地说了一个讽刺挪威人小气的笑话,可惜我忘却了,只记得瓦登 先生是个典型的北欧男子,高大,漂亮,有绅士风度,比挪威接待我们的赫根有气派得多。我们的大使馆,把瓦登 先生与霍尔小姐误认为是夫妻,节目单上就是这样写的。
到Esplande旅馆方知搞错了。瓦登先生哈哈大笑,拍着 霍尔小姐说:“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,是不是,先生们?”我说:“我表示遗憾。我们的大使馆没有把我和何滨女士 也弄成夫妇。” 在挪威,挪威人认为瑞典的现代化是不可取的经验,是失败的,指责瑞典人匆匆地学习美国人盖高楼,把古典 的斯德哥尔摩破坏了。
还说瑞典人是空架子,爱摆排场,不要几年,他们就会超过瑞典人等等。照我看,挪威人是 比瑞典人能刻苦、讲实际,这一点从他们的穿着和家庭生活可看出来。斯德哥尔摩是个花花世界,男男女女穿着打 扮都比较讲究、入时(除以后要说的“滂克”外),挪威人穿着却很朴素,一般人像我们代表团的三位先生穿着笔挺 的成套洋装的都很少,街上走的人多半穿滑雪衫和羽绒夹克。
两国老百姓的精神面貌也不完全相同,给我们在奥斯 陆雕塑公园导游的年轻大学生就给了我深刻印象:挪威人要比瑞典人奋发、有进取心,再加上他们有北海油田,能 源问题解决了,所以说他们赶上和超过瑞典是完全可能的。 丹麦人要比挪威人、瑞典人放得开,性格不像前两国人那么拘谨。
在挪威和瑞典的记者招待会上或大学、笔会 的座谈会上,我们的回答如不能使他们满意,或者他们有不同意见,他们也不表示出来,就此罢休。在丹麦的哥本 哈根大学,有的问题他们似乎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,和北欧学者的唯一一次争论,也是在丹麦发生的。
但是, 我觉得丹麦人性格比较热情,态度比较随便。到哥本哈根的第一天,丹麦笔会中心秘书长埃勒斯先生就把我们领到 所谓丹麦的脓包“自由城”去参观。这种敢于把社会最阴暗的部分首先展示给外国来宾看的勇气,不要说我们中国 人,许多其他国家的人也是很少有的。